图片

本文5600字，阅读约需12分钟。就在过去的5月，中国博物馆协会发布《关于第五批全国博物馆定级评估一级博物馆评估结果的公示》，南昌汉代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荣升国家一级博物馆。2015岁末年尾，江西南昌的一项考古发现抓住了全国公众的眼球。一座因盗墓贼的骚扰意外发现的汉墓，被确认为西汉列侯“海昏侯”的葬所。

图片

▲南昌汉代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。

图片

“海昏侯墓”中国当代考古中，汉墓出土屡见不鲜，却大多难逃“十室九空”的厄运。可一座西汉列侯墓的意外发现，为破解西汉最扑朔迷离的废帝事件提供了新线索。昌邑王刘贺，这位在历史中留下鲁莽懦弱形象的皇帝，有哪些心事要向后人诉说？

图片

▲纪录片《海昏侯》中刘贺形象。这座名为“海昏侯墓”的墓葬群，带来源源不绝的惊喜：墓园平面呈梯形，总面积达4万余平方米。以海昏侯墓为中心，错落分布着8座墓葬和1座车马坑。据海昏侯墓发掘专家组组长信立祥介绍，历代发现的西汉列侯墓，或陪葬皇陵，或葬于就职地，都不算典型的列侯墓。而海昏侯葬于侯国，因此具有标本性意义。同时，海昏侯墓内文物历经机缘巧合，大多完好无损：大至编钟琴瑟乐俑，小至竹简耳环铜镜，甚至还有200万枚汉五铢钱，3000件金银器皿，都从这座墓葬中涌出。倘若这些文物原样摆开，就是一幅鲜活生动的西汉贵族生活图景。

图片

▲考古人员为主棺起吊做最后的准备。但比上述一切发现更令史学家感兴趣的，是确认墓主人的身份。史载，海昏侯共传四代，延续至东汉。考古人员曾在主墓的北藏阁发现了两架编钟、一架编磬。《周礼》规定，“四堵（架）为帝，三堵为王”，而四代海昏侯中，只有第一代的昌邑王刘贺曾经为王。在主椁室东南面的床榻下，还发现了9只青铜鼎。众所周知，《周礼》规定，“天子九鼎、诸侯七鼎、大夫五鼎、元士三鼎或一鼎。”有专家认为，虽然礼崩乐坏后，汉代已较少用鼎来表明墓主身份，但不排除墓中的成套九鼎是用来暗示墓主曾经当过天子。哪位海昏侯曾经是天子？依旧是第一代海昏侯刘贺。刘贺当了27天的皇帝后被废，史称汉废帝。海昏侯墓还有许多指向性的证据出土，海昏侯墓考古队领队杨军因此说，初步推断，墓主很可能是第一代海昏侯刘贺。

图片

▲海昏侯棺椁布局示意图。如果墓主人果真是刘贺，那么将是天大的历史惊喜。因为刘贺，牵引出的是西汉历史上最为离奇的事件：汉家皇帝被废案。墓中那些大量的竹简木牍，是否会为此提供新说？让我们暂且放下海昏侯墓，回到历史文献，看看刘贺是如何失败的。

图片

皇位谁继承？在东汉班固撰述的《汉书》中，这桩历史，让人读来啧啧称奇。故事要从元平元年（前74年）说起。继“文景之治”后，开启西汉历史上又一黄金盛世的青年帝王汉昭帝刘弗陵，年仅二十一岁就不幸驾崩。当时世界最强盛的大汉帝国，皇位骤然空悬。

图片

▲古帝王图，阎立本作，现藏波士顿美术馆。但这危机四伏的时刻，在正史学者的笔下，场景却十分平静。街面上没有流言，长安的物价生活都十分稳定，边关更格外太平。已经被打服的匈奴，依然恭恭敬敬，毫无呲牙反水的模样。因为大家都知道，汉昭帝的功绩，大半要归于勤恳辅政的大将军霍光。昭帝八岁登基，“政事壹决于光”。元凤四年（前77年）昭帝十七岁行冠礼，还是没有亲政，依然委托霍光处理政事。他执政的这十三年，据《汉书·霍光传》记载，“百姓充实，四夷宾服”，国势蒸蒸日上。皇位虚悬，昭帝又未留下子嗣。这时，一位郎官站出来为霍光解了套。郎官上书称，周太王曾经废黜长子太伯、册立幼子季，只要符合事宜，废长立少也可以。这个少，就是刘贺。汉武帝的孙子，昌邑哀王刘髆之子。而刘髆是武帝最宠爱的妃子李夫人所生。立刘贺，名正言顺。可瞠目结舌的事件，从昌邑王刘贺奉旨启程后就发生了。这位二十一岁的王爷，大汉皇位的合法继承人，接班的态度十分热情。据《汉书·武五子传》所载，昌邑王“夜漏未尽一刻，以火发书。其日中，贺发，哺时至定陶，行百三十五里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。”凌晨一点拿到玺书，中午就猴急着启程，四个小时行进一百三十五里，从昌邑狂奔至定陶。昌邑王是怎么做到的？玩命的抽马赶路，甚至不吃不喝不休息。刘贺一路狂奔，马匹一匹接一匹累死，沿途全是扔掉的死马。侍从们更是接连累得吐血。昌邑王却不管不顾，红着眼睛朝长安奔：当皇帝去喽。伴随着这般狂飙突进，新皇帝火一般的热情，也很快传遍了全国。可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比，这点热情都不算个事。这位继承者不但赶路热情高，购物的热情更高涨，一路狂奔还不忘了扫货，所过之处大肆采购新奇物件。起初的时候还算讲诚信，至少懂得买东西要付钱；越接近长安，就越不像话，看好了就干脆抢。过了弘农（今河南省灵宝市），干脆开始抢人，马车上塞满了抢来的美貌女子。哭声和恶名，跟着刘贺传了一路。来到长安，新皇帝不务正业的荒唐形象，早已高高树立起来。以《汉书》为代表的诸多史家记录中，刘贺的故事，大体就是这般不堪，从王爷到帝王，再从帝王到废帝，短短一个月间，他经历了人生最刺激的大起大落过山车。在后人的基本常识中，这就是一个霍光挺身而出，匡扶大汉天下的正义故事。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？

图片

打脸的正义主人公作为西汉麒麟阁十一功臣之首，名将霍去病的同父异母之弟，西汉政治家霍光，在历史上真个大名鼎鼎。

图片

▲霍光像。这位大英雄年轻时最出名的，当属他的“小心谨慎，沉静详审”。伴君如伴虎，更何况霍光朝夕相伴的，是晚年求仙问道、喜怒无常的武帝。武帝执政晚年，朝廷掀起腥风血雨，多少重臣人头落地。就连太子刘据，也在“巫蛊之祸”中身死。霍光身处漩涡中心，却“未尝有过，甚见亲信”，实在是不简单。太子刘据死后，武帝心灰意冷，想让幼子刘弗陵继承皇位。环顾左右，忠厚稳健的霍光堪当辅政大臣。于是，汉武帝画了《周公辅成王朝诸侯图》送给霍光，又在临终前加霍光“大司马大将军”，与御史大夫桑弘羊、丞相田千秋、太仆上官桀、光禄大夫金日磾共同辅政。汉昭帝登基后，霍光，一如既往老实干活。那正是西汉历史上最困难的几年，外面匈奴还在闹腾，内部农民起义不断，财政穷叮当，里里外外都是麻烦。然而霍光都一件一件解决了。终于国家休养生息，人民安居乐业，匈奴也基本打服，内外形势一片大好。这份工作业绩，确没辜负汉武帝的期待。但比这事更成功的，却是拉关系：先紧攀住小皇帝汉昭帝，获得他的高度信任，同时和同为辅政大臣的同僚，比如金日磾和上官桀，都建立了姻亲关系。汉昭帝在这期间，还给他一个极度亲密的政治信号：下令有上书诽谤霍光者，一律追查到底。就这样，这位出名老实的模范人物，在汉昭帝执政十三年里，一直春风得意，到汉昭帝驾崩时，已经是权倾朝野的重量级人物。

图片

▲影视剧中霍光形象。但勤恳朴实的霍光，却不乏杰出政治家特有的铁血果断：遇事毫不迟疑，痛下杀手时从不犹豫。在上官桀叛乱事件中，他依托汉昭帝的支持，快刀斩乱麻般就将上官桀一干人挫败。霍光还特别坚韧，几十年如一日。可以低眉顺眼，也曾忍辱负重，为了既定目标，从不争一时短长，就像一个沉默布局的棋手，在漫长的低调年华里信手筹谋，竟能从容掌控大局。因此当昌邑王刘贺，兴冲冲的狂奔向长安的时候，一个最重大的事实是，他所奔向的，不止是耀眼的皇位，更是一个早已专属于霍光的天下。身为大将军的霍光，已经完全掌控朝局。朝堂内外的干将们，大多出自他的门下。甚至贵为太后的上官氏，也是霍光的外孙女。京城的局势，昌邑国的属官们看得清楚。昌邑王出发前，中尉王吉上书，建议昌邑王到了长安后，一切事情由大将军做主，做一个“垂拱南面”的天子。王吉明确地告诫昌邑王，京城是霍光的天下，即位后只能垂拱南面，绝不能触动霍光的权柄。可惜对臣子的劝诫，刘贺全然未听进去。在霍光联名奏请废帝的诏书中，在诸如“立为皇太子后，私买鸡豚”的罪名中，有一条是“从官更持节，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，常与居禁闼内敖戏”。刘贺从昌邑国带了二百余位僚属到长安，然后派侍从官，手持皇帝符节前去召引昌邑国的侍从官、车马官、官奴仆等人，在宫禁之内，肆意游戏娱乐。

图片

▲海昏侯挖掘出了10余吨五铢钱，铺满整间墓室。除了五铢钱，还有大量的金饼、马蹄金和极为罕见的麟趾金。刘贺的举动严重犯忌。刘贺亲近昌邑故人，疏远长安大臣的行为，让身为太仆丞的张敞很是忧虑。张敞上书劝谏刘贺，长安功臣没有褒奖，昌邑国的小臣却擢升高位，皇上这么做，可是大错特错了。昌邑旧臣龚遂，也利用为刘贺解梦的机会，建议他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”，不能再任用昌邑故人了。那么，面对霍光专权的局面、凶险莫测的局势，刘贺是如何回应呢？首先，他将诸侯王、二千石的印绶，配给了昌邑国的郎官；其次，他又将调兵符信换成黄色，收夺调兵权；第三，更致命的是，刘贺还诏命“王相安乐迁长乐卫尉”。长乐宫是太后寝宫，长乐卫尉掌管太后寝宫的戍卫。刘贺更换长乐卫尉，就将霍光的外孙女——上官皇太后的言行举止乃至生命安危攥在了手里。一方面随性任性，另一方面又疏远长安大臣。对此霍光非常忧虑愤懑，私下里与亲信大司农田延年商议对策。田延年说：“既然刘贺不能当皇帝，就向太后奏明后，废掉他另立贤能。”霍光问：“有先例吗？” 田延年搬出了殷商的宰相伊尹废太甲以安宗庙的故事。于是，霍光命田延年兼任给事中，与车骑将军张安世秘密谋划废黜刘贺。一切安排妥当，霍光便召集丞相、御史、将军、列侯、中两千石、大夫、博士在未央宫召开会议。霍光突然爆出冷门：“昌邑王行昏乱，恐危社稷，如何？”群臣一听，惊愕失色，不敢说话，会场一片寂静。这时田延年离席按剑，威胁说：“今天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。群臣中谁最后响应，我就杀了他。”迫于田延年的威势，群臣连忙叩头表态：“我们听大将军吩咐。”搞定了群臣，事情就成功了大半。接下来，霍光的行动迅烈如暴风骤雨，没有给刘贺任何喘息的机会。群臣会议已毕，一大群人浩浩荡荡，杀到长乐宫通报太后。太后下诏，禁止昌邑群臣进入皇宫，将刘贺和亲信隔绝开。这边刘贺正乘坐御辇要回到温室殿，前脚刚一进门，就被软禁在殿中。控制住了皇帝，张安世率领羽林骑，将昌邑群臣一网打尽，有二百多人被抓进诏狱。刘贺本人被提溜到太后面前，宣布了废帝决定。从始至终，刘贺没有任何反抗。但是他说了一句话为自己做了一个辩解：“我听说，'天子只要有七位耿直敢言的大臣在身边，既使无道，也不会失去天下。’”言下之意是批评霍光为首的长安派没有尽职尽责。

图片

▲赵明钧所绘的刘贺故事，他喜好飞鹰走狗，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形象。

图片

▲赵明钧所绘刘贺被废黜皇位时的场景，何其张惶恐惧。走出皇宫的刘贺，面向西方，深深叩拜：“我太愚蠢，不能担当汉家大事！”然后起身，登上御驾的副车，由霍光送到长安昌邑王官邸。临了，霍光说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：“臣宁负王，不敢负社稷！”说完“涕泣而去”。囚禁在诏狱的昌邑群臣，因为没有辅佐好刘贺的罪名，被统统斩杀。临死前，昌邑旧臣在市中号呼：“当断不断，必受其乱！”多年以后，闲居海昏县的刘贺与故扬州太守卒史孙万世谈到往事，还是满腹遗憾：“我当时应该坚守不出宫，斩杀大将军，怎么能白白听凭别人夺取皇帝玉玺呢？哎，失误了！”

图片

刘贺的差距与结局在老谋深算的权臣面前，二十一岁的皇帝刘贺，暴露出他在政治上最大的短板：随性。在进京之前，昌邑王或许借鉴了汉文帝的历史经验，但是不同的局面加之“清狂不惠”的性格，使得结局大不相同。带足二百余亲信进京，却不知抓住要害部门。身为被拥立的皇帝，更不知韬光养晦保全自己。羽翼未丰，就已经着手要与霍光决裂。如上种种，其实都为自己最后的悲剧命运，埋下了伏笔。而其后，生长于民间，“具知闾里奸邪，吏治得失”的汉宣帝，显然就比他聪明得多。被霍光拥立后，对待这位权倾朝野的重量级人物，除了怕就是忍，更是有样学样，学他的权谋手段，哪怕结发妻被霍光家族害死，依然隐忍不发，只为翻身的一天。

图片

▲海昏侯墓中的铜缶局部，花纹精细，雕工精良。汉宣帝终于熬到霍光自然死亡的一天，在霍光家族群龙无首的节骨眼上，从容布控，彻底拿回自己身为帝王应有的一切。霍光过世后，“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。太中大夫任宣与侍御史五人持节护丧事。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。”除了高规格的送葬队伍，就连陪葬品，也是按帝王的规格配置。两年后，汉宣帝才真正感到时机成熟，一举诛灭霍光家族，却依然给霍光本人极高评价，将其列为麒麟阁第一人。可谓收放自如。曾经做过皇帝，刘贺再也不能当一个普通的诸侯王了。汉宣帝对他颇为忌惮，派张敞任职山阳太守，令他防范盗贼，实际上是为了监视废帝。刘贺27岁时，张敞察看情况后，向宣帝报告说：刘贺有16个妻子，生了22个子女。除了多生孩子，刘贺还不给患病宫人治病，互相杀伤也不处罚，就想让他们快点死。汉宣帝听说刘贺是这样的人，就不再忌惮他，昌邑王终于得以安宁度日了。公元前63年，刘贺离开昌邑故地，被封为海昏侯。谪居豫章郡海昏县（今南昌市）。4年后，33岁的刘贺故去，在历史中留下了既鲁莽又懦弱的形象。

图片

▲海昏侯墓出土马蹄金、金饼、麟趾金，甚至还发现了金板，反映了墓主人身份的高贵和特殊。此次海昏侯墓出土的文物，除了钟鼓馔玉，尚有一万多枚竹简，其中包括写给皇帝的奏章。若海昏侯墓最终确认是刘贺的墓葬，上万枚竹简能够得到完整释读，那么这位被《汉书》打上昏君烙印的人物，是否又会呈现出不一样的面貌呢？2000多年后，这位绝无仅有的“皇帝”，终于有机会自己来讲述这段历史......

图片

图文来源参考：中华遗产 2016年03期，撰文／张嵚 部分图片来源网络，侵删 

图片

中国国家地理首个“双框之城”：江苏九龙口的水乡传奇2022-08-23

图片

四川暴雨，运转2280年的都江堰再现“鱼嘴分流”， 让我们想起这对牛人父子！2024-07-26

图片

他动用军权强建一座大楼，为的是在这个避暑胜地杀一杀外国人的气焰!2024-07-19

图片

风水还是科学？北京奥运会主场馆为何选址在中轴线北延长线上？2024-07-29

图片

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，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，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，请点击举报。